“这是他们的家,我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相比热闹的黄昏,老人们的清晨要落寞许多。
早上5点,在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他们几乎同时醒来。从陈显兰的房间向外看去,北京京通快速路上的路灯还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亮着。这是一套两居室,她轻轻走到女儿的房间,给外孙女喂牛奶、换尿布。外孙女现在一岁多,年纪跟陈显兰来到北京的时间一样。
客厅里没有窗子,黑漆漆的。她把自己关进厨房,在锅里加上水和小米,放在火上温吞地熬着。按照河南老家的习惯,早上她通常会炒几个菜,“吃不惯这边的咸菜”。
一年半以前,62岁的陈显兰在老家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同样在做饭。在滋滋啦啦的油锅旁,她听见还有两个月就临盆的女儿说自己要上班,没有时间洗衣做饭,想请她过去帮忙。
放下电话,这个朴素的农妇心里有些高兴。从女儿上大学开始,母女俩已经有10多年没长期在一起生活了。孩子要强,从来没让父母担心过,可这一次,身为母亲的她也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欣喜。
那个春天,陈显兰和老伴连夜给地里种的大豆浇水,第一天浇到夜里11点,第二天浇到凌晨2点。几天后,她把两身衣服塞进一个小箱子,一大早就站在村头,等着开往郑州的大巴。陈显兰晕车,在两个小时的车程里,她吐了好几次。
金秀琴清早的锅里同样翻滚着米粥。她习惯把洗干净的鸡蛋跟粥一起煮,鸡蛋是她特地从老家带过来的。
在老家,她原本养了10多只鸡和五六头猪,临走前全部卖掉了。老伴虽然不跟她一起来,却也要四处打工,无暇喂养它们。5年来,她每次来北京,都要带上剁好的排骨和鸡肉,分成几部分装到小袋子里,跟干豆腐、鸡蛋、蘑菇、咸菜一起装进大纸箱,拎上火车,“都是孩子爱吃的”。
她相信一切东西都是老家的最好,自己能够带在身上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62岁的田慧芬和63岁的程丽云分别从哈尔滨和大连来到北京,为儿女照顾下一代,至今已经有10年。她们来的时候连箱子都没带,就背了一个包。两位老人互不相识,却说着一样的话:“这是他们的家,我拿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学者潘永康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项调查发现,在传统社会,中国家庭的生命周期特点是:年轻人婚后先与父母合住,等自己有子女后与父母分开,在子女成婚后又与父母合住,最后再分开,如此周期循环。其中,婚后与父母合住的主要考虑是住房,由于父代通常先拥有房子,合住是“子代投奔父代”的选择,体现出“父代权威”的代际关系模式,父代是家庭的投入和决策重心。
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王伟进指出,当前人口流动性增强,婚后合住的可能性变小,再次合住的重要考虑是父代帮忙抚养孙代,这个时候,合住是“父代投奔子代”的“子代权威”代际关系模式,家庭投入和决策的重心倾向于子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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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左右,天完全亮了。早上是很多家庭分离的时刻。
粥已经上桌,旁边摆着地瓜、油条、馒头、咸菜或炒菜。要上班的匆忙吃了几口就出门了。金秀琴和田慧芬要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程丽云送孙女上小学。陈显兰把一岁多的孩子抱在怀里,看一眼时钟,又快到了哄她睡觉的时间了。
在来北京之前,这些老人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长期生活。陈显兰原本打算等女儿出了月子就回去,金秀琴想的是就待一两年。可是因为“没办法”,她们全都一直待到了现在。
在最开始的那一天,老人们从不同方向、坐着不同的车次抵达北京。等在车站的儿女们把他们带上私家车、出租车、公交车或是地铁,散到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
下了火车,陈显兰和老伴直接坐上地铁去了天安门,“转了一上午”。在那之前,这个近5千平方米的广场几乎是他们对北京的所有想象。而他们即将前往的家,尚在一直往东的15公里外。跟气派的天安门广场不同,老旧的小区里楼道昏暗,宣传栏里还贴着用毛笔写的标语。
金秀琴跟陈显兰去往的是同一个方向,只是离天安门要近5公里。女儿和女婿在北京做生意,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是一个老小区的11楼。她第一次需要坐电梯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