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者钟扬
钟扬是科学家也是教育者,作为复旦大学的研究生院院长,也作为援藏干部,这些年,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西藏大学。在他的带领下,2011年,西藏大学首次获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这是西藏高等教育史上第一次获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除此之外,他还培养出了藏族第一个植物学博士。直到他生命的尽头,他都一直希望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让他们扎根西藏。他的同事兼好友杨亚军怀念他时说,他就像一颗流星,那么激烈地燃烧自己,短暂却璀璨。生命的绽放和枯萎只有短短53年,但他一直在努力播种,而留下的每一粒种子都会在未来生根发芽。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周甜
“打开遮光板,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飞机即将下降,熟悉的播报声在耳旁响起。
“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这些我都能理解,可为什么要打开遮光板呢?”飞机即将抵达目的地拉萨,钟扬有所困惑,他叫住了经过他身旁的一位空姐。
“先生,我们培训时就是这样讲的。”空姐的回答显然没有解答钟扬的困惑。
“我得查查,为什么要打开遮光板?”在钟扬心里,这个疑问并没有随着本次飞行的结束而消散。
钟扬后来咨询了很多航空公司的高管,还是无果。最后是在乘坐一趟国际航班时,得到了解答。之后,钟扬再次乘坐当时的同一趟航班飞往拉萨,他又遇到那个之前被他问住的空姐。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他叫住那个空姐,重复那个问题。
“还是不知道。”空姐坦诚作答。
“我给你讲讲啊。早先的飞机,质量没那么好,起飞和降落时都存在危险,尤其是降落的时候发动机容易着火,发动机在翅膀上,驾驶员看不见,打开遮光板,这样乘客可以看到窗户外的情况,发现问题能够及时告知驾驶员。这是早先民航的培训教材,几十年没改过。现在飞机已经很安全了,你们应该把这个教材改一改了。”钟扬的科普课,不仅仅只停留在课堂上,生活中,他随时在做科普,内容也不仅限于他所研究的植物学领域。
“他不是要跟空姐搭讪,他是真的好奇,也不怕尴尬。他是如此一个热情洋溢的人,老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愿意获取新知识,并把知识传播出去。”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工会主席杨亚军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描述和缅怀他的同事兼好友钟扬。
2017年9月25日,钟扬在去内蒙古城川民族干部学院为民族地区干部讲课的出差途中遭遇车祸,不幸逝世,年仅53岁。
钟扬是谁?
“来自复旦大学和西藏大学的一名人民教师,植物学家。”在2017年的一次公开演讲中,钟扬曾这样做自我介绍。
“他一辈子都在赶时间”
2000年,钟扬来到复旦大学,成为生命科学学院的一名老师。2009年,他受聘成为教育部长江学者西藏大学特聘教授,第二年,成为中组部第六批援藏干部。三年之后,他主动申请继续留任,成为第七和第八批援藏干部。
这些年,钟扬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西藏大学。在他的带领下,2011年,西藏大学首次获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这也是西藏高等教育史上第一次获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他培养出了藏族第一个植物学博士。与此同时,身为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钟扬曾坦言,近些年他在复旦大学的研究生招生量逐渐减少。他选择重点扶持一批日后会扎根西藏的当地的教师和学生,这是他援藏的方式。
就在钟扬不幸遭遇车祸离世的前四天,西藏大学刚刚宣布进入教育部双一流学科建设名单。
2017年9月25日,听闻钟扬车祸,杨亚军正在新疆做调研。
杨亚军和钟扬同为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老师,钟扬援藏多年,常年往返于上海和西藏两地。杨亚军研究人类遗传学,也常去西藏采集各民族的遗传基因样本。就这样,研究领域不同的两个人,因为西藏,慢慢拉近了距离。
杨亚军原本和钟扬已经约好,9月份一起去墨脱。在那之前,杨亚军需要先去一趟新疆。正是在等待杨亚军从新疆回来的十多天空当里,钟扬去了内蒙古,在途中遭遇了车祸。“他这个人没架子,如果他要求对方派车来接他,就不一定会有这个车祸。他偏偏就自己联系了一个网约车,据说司机前一天晚上喝了酒。”杨亚军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早知道这样,我就先跟他去墨脱了。”得知钟扬车祸离世的消息后,杨亚军说自己那几天就像个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
杨亚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钟扬在墨脱发起了一个公益项目,有一个公益组织,三五十人,在社会捐款的资助下,徒步从林芝走到墨脱,如果捐款数额达到一百万,就全部捐给当地的两个中学。2017年9月底,徒步队顺利抵达墨脱,当地将举办一个捐款仪式,作为活动发起人,钟扬需要出席捐款仪式。此外,钟扬在墨脱种植了一片咖啡豆,他关心那些咖啡豆的生长状况,想过去看看,“如果能种植出优质的咖啡豆,就能够帮助当地脱贫。”杨亚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描述钟扬当时的想法。
杨亚军记得,钟扬曾去西藏的牧民家里,买牧民家自酿的酸奶,再带回上海。“他做着植物,还想着微生物,他觉得什么都是资源,乳酸菌也是一个资源,他采微生物种质资源,准备建微生物种质库。他对那片土地是有热情的,他希望把全国的专家都拽到那片土地上去。”杨亚军说。
杨亚军和钟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9月12日,他们在一起商讨国家社科重大招标项目,那是他们合作申报的一个项目。钟扬是这个项目的牵头人,第一轮项目申报是12日截止的,10日和11日两天晚上是钟扬自己加班完成的。当时,钟扬叫了杨亚军和另一位老师同他一起加班,杨亚军拒绝了。“我认为这个工作已经结束了,他还要继续折腾一下。”杨亚军说。“你要不来我今晚可就要一个人熬夜了。”钟扬还是微笑着再次邀请杨亚军和他一起加班。“你爱熬夜你就自己熬吧,反正我不熬夜。”杨亚军还是很直接地拒绝了。
“他是研究生院院长,我们一个普通的老师,敢跟他这样叫板。因为我们不觉得他位高一等,跟他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杨亚军知道,即便不去和钟院长一起加班,也不会造成不愉快。“他就这样感染我们,让我们觉得也不好意思嘛。” 这个项目目前还没立项,随着钟扬的离开也被搁置了。
钟扬多年往返上海和拉萨。他不用拉杆箱,一个双肩包就是他简易的可移动的家。钟扬离开后,复旦大学研究生院综合办公室副主任包晓明到钟扬位于复旦大学的办公室整理东西。她发现,钟扬坐过的那把椅子已经掉皮了,“他之前都没提起过,我们都没发现,他经常双手搭在椅子边,转个圈,跟我们说话。”包晓明说。办公室的书柜外挂着一套西装,钟扬平日的时间都是以半个小时为单位来计算的,有需要正装出席的场合,他在办公室换好衣服即可出发。
“他一直在赶时间,一辈子都在赶时间。”西藏高原生物研究所种质资源库主任扎西次仁说,他是钟扬培养的第一个藏族植物学博士。这也是几乎所有和钟扬接触过的人一致的感受。扎西次仁记得,2017年6月24日,钟扬中午到抵达拉萨,下午参加硕士生答辩,晚上和西藏大学理学院教授拉琼等人商量学科建设,之后回邮件到夜里1点多,3点半起来,赶去医学院集合,前往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