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公司从这个贵州大山的贫困村撤走后,唯独公司挂的牌,几个鎏金大字还烙在村里的墙上。他舍不得拆。

每次离开村庄,他都要路过这块废弃的牌,想起当时的不甘心和遗憾。后来,每一个离开村子要去镇上和县城的村民,都会经过那里,都会看到那块生锈的牌子。

有村民后来找到他,说自己很后悔,恳请这位村干部“再去把那个老板请回来嘛”。说的人多了,安德礼也硬着头皮给老板打去电话,可对方已在邻近的地方重新找到了相似的旅游项目,那时候,已经开始动工了。

他把情况如实告诉了村民,还不忘补上一句,“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吓走了一大块肥肉。”

一句一句,他丝毫不讲情面。面对老乡,他恨不起来,却决定狠下心来。

有人嚼舌根说,精准扶贫国家给发钱,自己做不做无所谓,反正国家不可能不管贫困户。这话传到了安德礼耳中。他找到这人,丢下一句,“我再听到这种语言,对你不客气。”

2014年,村子终于迎来了水泥路。可在进村的地方,时不时发生堵车。那里有两户人家的房子太挤,甚至有点像昔日深圳的“握手楼”。两家劝说不下,拆房成本太高,他决定在旁边改道,把2.8米的进村路扩展到4.5米。

有人不同意了,“祖祖辈辈都能过的路,2.8米和4.5米有区别吗?”

“时代不同了。祖祖辈辈的路马车能过就行,我们现在的路不仅要过拖拉机,还要过大卡车,这能一样吗?”他回道。

这个在深圳见识过真正大路的男人,很清楚路的重要。要改道就得迁坟。安德礼找来一圈“见过世面”的村民,组了一个协调小组,负责挨家挨户地劝说。

本来事情都说通了,有一户人家却在施工队进驻时跑去阻拦,大晚上,来到村委会吼,“迁了祖坟坏了风水怎么办?把人克死了怎么办?”

“人如果真死了你给我抬到村委会来,我负责。”安德礼很强硬。

“你就看看哪个法医、哪个医生会出这种证明,说这个人是因为风水才死的。能吗?”安德礼很是淡定。

第二年年初,改道完成。那家不愿扩宽道路的农户最后自己找了施工队,完成了最后一个环节。后来,安德礼见他把大货车开到了自家土地附近,一袋一袋地卸着肥料,他凑上去故意问,“怎么样?这路修得有意思吗?”

有时候,这名村支书也在想,他也许不必如此坏脾气,完全可以像过去的村干部那样,“和稀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他一遇到事儿,暴脾气还是压不住。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当年在深圳,一个四川南充籍的厨师和他关系不错。为买股票,固定委托安德礼为他排队。

那时安德礼还笑对方,厨师也不是多有钱的职业,时不时就花个几百元买位置,进去还要花钱买股票,这行为太傻太不划算了。股票在他看来,太陌生了,他也不愿意研究,排排队挣钱,挺好的。

后来,厨师炒股挣了钱,买了房,还不止一套。如今,安德礼很久没和他联系了。

还在自行车厂工作的那段日子,一次,有老乡兴奋地跑回来,告诉安德礼,路上有厂高薪招工,排了几百米的队。他一听,换了衣服就跟着出去。可到了以后才发现,那是《深圳特区报》在招聘记者。

排队的人们穿着西服西裤,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要求那一栏写着,大学本科。

那是中学毕业的安德礼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学历的重要,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回工厂。后来,他拿到了中专学历,也慢慢想明白,当年中学毕业后就冲动地跳上火车,也许不是真正的“探险”。

深圳向前迈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似乎没有时间停下来等。他曾代表工厂参加了一场有关工厂安全生产的会议。会上,政府的相关领导说,在深圳,不会用计算机的人将被视为文盲。

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计划着,回厂后,再好好练练计算器——他把计算器当成了计算机。

他不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到了离开那一年,许多工厂都将用工标准提高到了高中学历,他自嘲,幸好自己来得早,不然连工人都不让当。

尽管是主动离开,安德礼却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甩”出去的。回到老家时,看到年迈体弱的父母,年久失修的房子,这个一度月薪5000元、做到厂长助理的中年人突然觉得“这么多年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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