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8日,昆明海外利益保护高端论坛顺利召开。应昆明新时代海外利益保护与安全问题研究院院长梅建明教授邀请,笔者出席论坛并作了题为“从战略传播看海外利益保护”的汇报发言,本文是该发言稿的修订扩充版。

什么决定意义的生成

任何符号只有置于特定语境中才能产生具体意义。一个经典的例子是“好!”。如果脱离了具体语境,就没有办法确定其意义。譬如,当听说亲友金榜题名时,你说“好!”就表示高兴;当你听说你不认同的人没能如愿高升时,你说“好!”也是表达高兴,但从深层看,两个“好!”的功能恰恰相反。再举一例,学校里上课和下课的铃声,在音质、音调、音强、音长上一般没有区别,那么听到铃声后怎样判断其意义呢?这要看语境:如正在上课,铃声就代表下课;如孩子们正在室外玩耍,那铃声就代表着上课。总之,语境决定符号的意义。我国海外项目、主张和活动就是一系列符号,对其认知取决于语境的优劣。

英国文化学者斯图亚特·贺尔(Stuart Hall)说,对一个文本的解读存在三种倾向:理想式解读,即全盘接受;对抗式解读,即全面质疑与否定; 商榷式解读,即接受一部分而否定其余部分。换言之,对同一个文本,编码者和解码者的赋值往往不同。那么,哪些因素决定解读倾向呢?新行为主义理论认为,在刺激和反应之间存在一个黑箱,这个黑箱决定了同一个刺激可能会引发不同的反应。这个黑箱是什么呢?就是上文所说的语境。所谓语境,狭义地讲是指语言的使用环境,广义地讲是指制约符号发挥作用的各种因素之和。语境是个动态的层级装置,只有谙熟语境的构成和特性,才有可能实现预期的传播目标。

台湾大学张锦华教授设计了一个事实建构模型,简言之,对“事实”的解释受制于人和社会,前者包括人的意识与实践,后者包括语言、制度、价值观与社会共识。事实上,传播双方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会在较高层级制约着文本的意义生成。随着认识的深化,现在看来张教授设计的这个模型还应包含传播关系、利益关系、历史因素、竞争因素、外部干预等等。有必要指出,有些语境要素是内隐性的,解码者自己未必察觉,而有些语境要素,解码者有时不愿承认受其影响。观察者需尽量识别出所有重要影响因子,才能理解、预测和控制传播效果。

上文讨论的是符号(文本)在一定的情况下的意义生成,但在实践中, 传播者为了塑造有利的环境总会精心创造、选择和组合符号,并努力铺陈语境——设定语境的的中心与边界——以影响对文本的解读方向和大小。也就是说,意义的生产并非解码者单方面能够完成的,而是编码者和解码者共同(各自)努力的结果。当然,如果编码者不具备所需的传播素养,对解码者和传播环境缺乏足够的了解,预期的传播目标就很难达成。有时候,甚至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双方的歧见会越大。无论在学界还是业界,“不可沟通性”和“冲突的螺旋”这两个概念尚未引起足够的警觉。

战略传播是首选工具

英国语言学家诺曼·费尔克拉(Norman Fairkra)强调,解码的中心工作是在语言之外,而非语言之内。与此同理,国际社会对中国“一带一路”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言外语境”。譬如,如果对中国政府(西方不友好的舆论称之为“中共政权”)的认知是负面的,那北京提出的任何倡议都会被理解为自私的甚至是邪恶的,都应当被抵制。所以美国第42任总统威廉·杰斐逊·克林顿(William Jefferson Clinton)曾说,今后控制世界的将不是军事实力而是信息实力走在前面的国家。为何?因为认知的改变是无法单纯靠暴力实现的。至此我们不难理解,要保护我国海外利益,就必须改善国际社会(尤其是目标区域)对中国政府的社会认知,改善我国国际项目、政策、行动和倡议的运行环境(即语境)。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国尚无指导改善国际形象的理论工具(更不用说成熟的作业模式),目前仍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原始落后状态。但笔者相信,9·11事件后美国人开发的战略传播理论是当下中国亟需的非动力核武器。所谓战略传播,是英文strategic communications的汉译,这个译名具有歧义性,而更精确的译名是“战略性传播”。国内有人认为,战略传播就是关于战略的传播,这是汉译名“战略传播”引发的误解。众所周知,动力性武器,如战斗机,具有代差;其实非动力性武器,如信息战武器,同样存在代差。为尽快缩小代差,无论动力性还是非动力性武器的研发,笔者都坚决支持“拿来主义”。

9·11事件后,美国部分朝野精英开始反思,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仇恨美国?是美国的对外传播出了问题吗?由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共同资助的研究认为,美国政府应向民间学习营销、广告、公关理念和手段,把战略传播置于更加优先的位置。美国2010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把战略传播列为八大国家实力之一。那么什么是战略传播?美国《2006年四年防务评估之战略传播执行路线图》的界定如下:“美国政府理解及接触关键受众的聚焦式过程与努力,通过信息、主题、计划、行动与国家其它力量的协调同步,来创造、强化和维持有利于实现美国利益和目标的环境。”《美国国防部军事术语词典》(JP 1-02)对“战略传播”定义也强调战略传播要“创造、强化或维持有利于美国利益、政策和目标的环境”。VOA前执行主任Hans N. Tuch曾呼吁,政府要重塑海外传播环境以减少对美国政策的误解,误读会复杂化美国和其它国家的关系。遗憾的是,这些真知灼见尚未被我国精英们充分理解。

所谓战略性,是指服务于组织的使命、愿景和价值观。从海外利益保护视角看,战略传播的核心功能或使命是重塑国际社会对我国海外项目、政策、行动和倡议的解读语境。具言之,就是要催生更多理想式解读,减少对抗式解读。当然,美国开展战略传播的目的是控制世界,维护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和美国的核心利益,而我们借鉴战略传播的目的不是损人利己,而是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换言之,中美两国赋予战略传播的使命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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