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设教育强国的宏大战略中,“如何活化民族悠久的传统文化资源,使其从历史遗珍转变为滋养时代新人的精神力量”是一项深刻的时代命题。遍布城乡的传统建筑,作为中华文化的“立体画卷”,其内在的教育价值尚未被充分挖掘。湖南地区星罗棋布的古门楼,以其独特的建构语言和丰厚的文化意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精微的范例,用以审视在教育现代化进程中传统建筑文化的精神血脉如何得以赓续与升华。这不仅关乎建筑遗产的保护,更指向文化自信的深层建构与未来国民素养的全面塑造。

一、沉默的“教材”:传统建筑的现代教育价值重估

长期以来,我们的教育体系对传统建筑文化的认知,多停留在美术鉴赏或历史知识的浅表层面。一座古建筑,像湖南乡间那些看似寻常的古门楼,往往被简化为一组风格与构件的标签。然而,从教育现代化的深层需求看,这些沉默的营造之物,恰是一部蕴含丰富哲学、伦理、审美与科学智慧的“立体教材”。

教育的根本任务是“立德树人”,古门楼正是“德”与“人”的物质载体。湖南的古门楼,无论是湘中地区的庄重厚实,还是湘西地区的灵动秀雅,其本身就是一部关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哲学著作。其选址常蕴含“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其尺度则体现了儒家文化中“礼”的秩序。门楼上的一副对联、一处雕刻,往往就是一个家族的家风祖训,是劝诫子孙后代修身齐家的微型“劝世文”。例如,湖南古村落门楼上常见的“耕读传家”等题刻,其背后所承载的是中国人对知识的尊重、对劳动的看重以及对精神与物质生活平衡的追求。这种价值观念在今天非但没有过时,反而具有全新的现实意义,将其融入当代德育,远比空洞的说教更具感染力。

此外,传统建筑是涵养审美素养与工匠精神的绝佳载体。现代教育强调“美育”,但美育并非简单的艺术技能培训。湖南古门楼的营造,从梁架结构到卯榫交合,从石雕、木雕到彩绘,无不体现着极致的匠心。工匠们对材料的深刻理解与对细节的一丝不苟,本身就是生动的“工匠精神”教育。当学生亲手触摸那些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坚固的木石,感受其温润的质感与精妙的工艺时,所获得的是一种超越视觉的、深入肌理的审美体验和对“精益求精”的深刻体悟。这种体悟,对于矫正当下社会的浮躁心态,培养学生的耐心、专注与创造力,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它让学生明白,任何伟大的创造,都源于对规律的尊重和对技艺的虔诚。尤为重要的是,这些古门楼本身就是一部生态智慧的教科书。其顺应地势的选址、适应气候的屋檐挑角、就地取材的营造方式,无不体现了“道法自然”的朴素哲学与可持续的循环智慧。在今天全球面临环境挑战的背景下,引导学生解读这些建筑中蕴含的“被动式设计”与生态伦理,是培养其绿色发展理念和生态文明素养的鲜活课堂。

二、“转译”的困境:从文化符号到教育内容的鸿沟

尽管传统建筑文化蕴含着巨大的教育潜能,但在将其引入现代教育体系的过程中,我们面临着一道深刻的“转译”鸿沟。“如何将一座静态的建筑,转译为动态的、可被吸收的教育内容”是决定其传承成败的关键。当前的实践,往往陷入几种困境。其一是“符号化”的浅尝辄止。许多时候,我们将古门楼等传统建筑作为一种地域风情或爱国主义教育的背景板,学生对其认知停留在“这是古董”的层面,而无法深入其精神内核。建筑背后的社会结构、生活方式、礼仪制度与价值信仰,这些真正具有活力的文化信息,在转译过程中被大量“丢失”了。

其二是“知识化”的肢解。在学科壁垒分明的现代教育体系中,一座完整的建筑被人为地切割。历史老师讲年代,美术老师讲雕刻,物理老师讲力学。这种碎片化的解读,破坏了传统建筑作为一个文化有机体的完整性。湖南古门楼之所以动人,在于它的形式、功能、装饰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家族历史、地方风俗是高度统一的。一旦被肢解为孤立的知识点,其整体的文化气韵便荡然无存,学生也难以形成整体性的文化感知。

更深层次的困境,在于“去情境化”的疏离。建筑是特定时空与生活方式的产物。当学生在现代化的教室里,通过多媒体课件学习遥远乡村里的一座古门楼时,他们与建筑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时空与情感隔阂。他们无法理解那扇门背后曾经上演过怎样的悲欢离合。这种缺乏“在场感”的教育,很容易沦为纯粹的知识消费,而无法激发真正的文化共情与身份认同。因此,“如何跨越这道鸿沟,避免在“转译”过程中造成文化内涵的降维”是教育工作者必须面对的问题。

三、融合与重塑:通往教育现代化的传承新径

要实现传统建筑文化的有效传承,必须超越简单的“知识介绍”,探索一条将其深度融入教育全过程的“活化”路径。这要求我们在教育理念、课程设计与教学方法上进行系统重塑,让沉默的建筑在现代教育中“开口说话”。

首先,构建以“地方文脉”为核心的跨学科课程体系。应打破学科壁垒,以地方的传统建筑,如湖南的古门楼、书院等为“锚点”,开发跨学科的融合课程。课程可以“家乡的建筑语言”为题,引导学生以建筑为起点,探究地方历史、文学典故与民俗风情。研究一座门楼的匾额,可以延伸到书法艺术与文学史;分析其卯榫结构,可以结合物理学的力学原理。这样的课程设计,将知识重新整合为有机整体,让学生在探索中构建起对家乡文化的立体认知。

其次,倡导“在地化”与“具身化”的学习体验。教育应走出校园,走向社会。对于传统建筑文化的学习,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在地学习”。学校可定期组织学生走进古村落,将湖南各地的古门楼作为开放的“第二课堂”。在现场,学生通过测绘、访谈、素描等方式,与建筑进行“身体”的互动。他们用脚步丈量空间,用双手触摸材料,用耳朵聆听当地老人的讲述。这种“具身化”的体验,能够唤醒学生的全方位感官,建立起与文化遗产之间深厚的情感联结。在此基础上,教育的最终目标应导向“以创促承”,即通过创造性实践来促进文化传承。项目式学习的成果不应止于研究报告,而应鼓励学生将所学转化为可见的文化输出。例如,可以引导学生团队为一座古门楼设计一套文创产品,将传统的雕刻纹样应用于现代生活用品;可以组织学生拍摄一部口述史短片,记录守护门楼的老人与家族的故事;甚至可以开设工作坊,让学生在工匠指导下,动手制作卯榫模型,体验传统营造的智慧。这一过程,让学生从知识的接收者转变为文化的再创造者,传承在他们的手中才真正“活”了起来。

最后,善用数字人文技术实现“创造性转化”。信息时代应积极拥抱数字技术,但其目的不是替代实体体验,而是深化和延伸学习。可利用虚拟现实(VR)技术,重构古门楼的建造过程;利用增强现实(AR)技术,让学生扫描构件即可获取古门楼的文化故事。建立开放的“湖南古建筑数字博物馆”,汇集资料,让学生可随时学习研究,甚至参与数字化修复。技术在此应扮演连接过去与现在、专业知识与公众教育的桥梁,以符合现代学习习惯的方式,激发青年一代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并赋予他们进行文化创新的能力。

结论

总而言之,将以湖南古门楼为代表的传统建筑文化融入教育现代化的洪流,是一项系统性的文化工程,也是建设教育强国战略在文化传承层面的具体实践。它要求我们以全新的眼光,去重新发现身边的文化瑰宝,并以更富创造性的方式,将其转化为培育时代新人的丰厚土壤。这不仅是为了留住乡愁的记忆,更是为了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中,为我们的下一代奠定坚实的文化根基与不竭的创新动力。最终,这种教育的深远指向,是帮助未来的公民重新寻回一种审美的、诗意的生活态度,学会在现代化的钢筋水泥丛林中营造有温度、有记忆、有精神的“家园”,实现真正的“诗意地栖居”。

(胡美芳,湘南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科成果评审委员会项目“湖南古门楼的空间叙事与族群文化认同研究”(项目编号:XSP25YBC4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