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坪塘强戒所戒毒人员接受毒品渴求度测试。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中国网6月26日讯(记者 金慧慧)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胡永州并没有变得从容淡然,他忙于躲避周边人的歧视和警察的追捕,最令他煎熬的是来自早已年迈的父母和已成年的孩子绝望的目光。吸毒30年,他毁了自己,也毁了家。

“改造了很多次,没效果。”胡永州对中国网记者说。

曾是运动员的何宇,吸毒后连5楼都爬不上去。吸毒14年,他花了上百万,戒毒8年,又花了几十万,“除了没有做开颅手术,什么方法都试过。”

何宇接触社会早,喜欢交朋友。一次,何宇醉酒后很难受,朋友送上解酒药。他后来知道是冰毒,但朋友反复劝说,他不好意思再推辞,就跟着吸了起来。

“最大的隐患是朋友圈,年轻人爱面子、讲义气,身边只要有一个人吸,其他人都会跟着吸,一发不可收拾。”何宇说。

高健第一次吸食的冰毒也来自身边的朋友。“朋友说玩这个很嗨、很时尚,不会上瘾,虽然在电视上看到过毒品的危害,但好奇心压倒了恐惧。”

因吸食毒品,高健被强制隔离戒毒。想活得久一点儿,胡永州自愿走进戒毒康复所。为了渐懂人事的儿子,何宇主动延长了戒毒康复时间,再次下决心把毒戒掉。

运动成瘾替代吸毒成瘾

2018年底,上海市戒毒管理局被司法部定为全国11个运动戒毒试点省份之一。高健所在的上海市高境强制隔离戒毒所随即开展运动戒毒。

“运动戒毒的核心是通过运动成瘾替代吸毒成瘾,”高境强戒所康复训练中心民警王永告诉中国网记者,运动戒毒对象是40岁以下、余期一年以上的120名戒毒人员,每周一三五下午运动一至一个半小时,持续一年。

上海市高境强戒所戒毒人员进行健身操训练。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考虑到戒毒人员身体较弱,前三个月主要是健身操训练,待身体恢复后再进行高强度运动,”王永说,“我们联合高校和科研院所共同研发了具有国家专利的太极康复操和手指操,通过缓慢、舒展的动作帮助他们逐渐恢复身体机能,养成运动习惯。”

今年2月,高健开始接受运动戒毒训练。“之前总睡不好,肺活量只有2000毫升,爬个楼都很费劲。3个月运动下来,我的肺活量翻了一倍,睡觉不盗汗了,挑食的毛病也没了。”

“中间我们也发现一些问题,比如,戒毒人员身体指标有的不升反降,和专家交流后发现营养没跟上,就增加了牛奶和水果等营养配餐。”王永表示,为提高戒毒人员的运动兴趣,所里不断变换运动项目,教授他们有关运动风险、运动营养等课程。

上海市戒毒管理局联合上海体育学院、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和上海市体育科学研究所组成专家团队,对包括高境强戒所在内的两个强戒所的240名戒毒人员运动戒毒效果进行了阶段性评估。

评估显示,截止5月31日,70%以上运动戒毒人员对毒品的渴求程度降低,而常规戒治仅有13.8%。72%的戒毒人员表示锻炼后感到快乐,86%的戒毒人员对间歇式大强度运动后的身体很满意。戒毒人员的骨密度、脂肪肝不同程度改善,身体平衡能力提高。

上海市高境强戒所戒毒人员开展户外运动。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我们选取的运动项目都是和社会接轨的,目的就是希望戒毒人员出所后能够保持运动习惯,融入社会群体中,减少与原来吸毒圈子的接触,降低复吸风险。”上海市戒毒管理局副调研员徐定对中国网记者表示。

心理师治心瘾

《2018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指出,冰毒已取代海洛因成为我国滥用人数最多的毒品。冰毒即兴奋剂,兴奋剂、致幻剂及兼具兴奋和致幻作用的化学合成毒品被称为新型毒品,近年来吸食人数不断上升。

“吸食兴奋剂后人会变得特别亢奋,四五天不睡觉,脾气暴躁,易怒。致幻剂会导致幻觉,比如听到有人指责自己,看到有人迫害自己。”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阳文告诉中国网记者,吸毒人员后期对毒品的依赖主要是心理上的,即心瘾。

23岁的李想有着四年多的吸毒史。小时候的一段经历导致他现在不敢晚上开车,不敢一个人去卫生间。“8岁的时候,我在老家看到了一些你们不相信的东西,后来总觉得有稀奇古怪的东西跟着我。”

“这是小时候的错觉造成的应激障碍,由于他吸食合成毒品伤害了脑部,就把这种现象放大很多倍,引发心理恐惧。这段时间主要在解决他的应激创伤问题。”湖南省坪塘强制隔离戒毒所七大队大队长、心理矫治中心兼职心理咨询师周仕克琪说。

周仕克琪曾是坪塘强戒所的管教民警,2009年所里送他去学习心理学,2014年,他自学催眠术,两年后所里又送他接受系统培训。现在,他的主要工作之一是运用催眠术等为戒毒人员治疗心理问题。

湖南省坪塘强戒所兼职心理咨询师周仕克琪运用催眠术为戒毒人员治疗心理问题。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催眠术用于戒毒已有几年时间。如果让戒毒人员处于催眠状态,在他第一次吸毒产生兴奋快感的神经点植入一个痛苦暗示,再把他唤醒,反复几次之后,当他的毒瘾发作的时候,痛苦的记忆通过潜意识上升,他对毒品的渴求度就会越来越低。”周仕克琪说。

周仕克琪告诉中国网记者,一般情况下,经过10~12次催眠术治疗,戒毒人员对毒品的渴求度会降低。

“我这是第五次治疗了,三次之后睡觉就踏实了,也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东西了。没做催眠之前,看到毒品心里有很大的渴望,现在再看到毒品已经没有那种渴望了,潜意识里觉得毒品危害我们的健康,有点儿恶心的味道。”李想说。

坪塘强戒所有兼职心理咨询师40名,专职心理咨询师4名。“医护人员和心理咨询师是科学戒毒的核心力量,每年我们都会选送五六名民警脱产培训,心理咨询师数量逐年增长。”坪塘强戒所所长欧阳小艾对中国网记者表示。

湖南省坪塘强戒所的毒品成瘾治疗室。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去年5月,司法部部署建立全国统一司法行政戒毒工作基本模式。坪塘强戒所据此建立了“所部心理矫治中心——大队心理辅导站——戒毒人员心理互助组”三级心理矫治平台。

“实践证明,戒毒人员之间的互助可以解决相当一部分问题。互助组不能解决的,汇报到心理辅导站,心理辅导站解决不了的,转交心理矫治中心,再解决不了就列为所管和局管重点人员,举全所之力攻关。”坪塘强戒所心理矫治中心、康复训练中心主任朱上说。

墙内墙外无缝衔接

毒品滥用会损伤人的生理机能,尤其是神经系统、呼吸系统、消化系统和循环系统,很多吸毒人员入所时都患有不同程度的躯体疾病。

“对于吸毒人员,部里的要求是‘应收尽收,能收能治’,我们一方面要依法对其进行惩戒和收治,同时也要做好管理和服务,为他们治病,帮他们戒毒。”湖南省麓山强制隔离戒毒所党委书记、所长张联强对中国网记者表示。

今年2月,司法部戒毒管理局局长曹学军在加强全国戒毒场所医疗工作部署会上要求,用一年时间将所有场所医疗机构纳入医联体建设,所有场所医疗机构全部取得戒毒医疗资质,建成医联体、专科联盟、医疗协作网和所外医院戒毒人员专用病房。

设立于519医院的湖南司法行政戒毒系统医联体远程视频会诊中心。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麓山强戒所下属519医院是湖南司法行政戒毒系统医联体的主要成员,该院副院长王文武告诉中国网记者,全省各个所的医疗机构已整合,可实现远程视频会诊和全员全程监管。

“我们医院就像一个中转站,各个所的疑难病症集中到这里,我们解决不了的就转到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再交给上一级医院,这样一个医联体保证了戒毒人员不出所就能得到救治,也减轻了我们的压力。”王文武说。

他指出,戒毒人员出所就医有很大的安全风险,加入医联体之后,减少了90%以上的出所治疗。但一些特殊和危重病人还是面临出所就医问题,要防止他们逃跑、跳楼或自杀等意外情况发生,一名戒毒人员至少需要三名干警24小时陪护。

为解决这一难题,519医院与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签订了医联体,湖南司法系统的22所戒毒所与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建立了专科联盟,在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开通两个前置病房,各戒毒所的病人可以直接入院治疗,墙内墙外无缝衔接。

湖南省坪塘强戒所的远程会诊室。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按照强戒所的安保要求,这两个病房的门窗进行了加固,接通了监控、呼叫及报警系统,病人入院后司法干警也在现场陪护,”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党委副书记周奇说,“对医院来说,更加有利于安全治疗。”

“强戒所的医疗技术、设施设备、临床经验和科研能力都不及三甲医院,而医联体建设弥补了这一不足,让更多的优质医疗资源全方位渗透到强戒所,一方面我们的病人能够得到有效救治,另一方面也倒逼戒毒场所提升医疗水平。”张联强说。

最大动力源于自醒

在湖南,有个戒毒所很受欢迎。这里抬头可见蓝天白云,抬眼即是鸟语花香,住的是白墙灰瓦的江南民居,交的是一视同仁的康复之友。位于洞庭湖与湘江交汇处的湖南省白泥湖戒毒康复所,因其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包容的人文环境被戒毒人员交口称赞。

环境优美的湖南省白泥湖戒毒康复所。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何宇2011年开始戒毒,每年一两次,戒毒费花了几十万,毒却没戒掉。刚开始他信誓旦旦地跟家人说一定要把毒戒掉,后来再没脸说。

“之前去的都是私立自戒所,条件好的一个月要三四万,还有毒品在里面流传。”有个自戒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真正想戒毒应该去白泥湖,那里无毒、权威、环境好。

“来这里之后发现环境真的好,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工作人员对我们很关心,我们对自己也有信心,”何宇说,“越待越想待,最初签的协议是3个月,我又续签了,希望这次真的能把毒戒掉。孩子长大了,不想让别人指着他说你爸爸是吸毒的。”

何宇删除了所有毒友、毒贩的联系方式,切断一切“后路”。每天早上6:30起床,7:00操练八段锦,7:30吃早餐,9:30学习戒毒教育、心理辅导等课程。

白泥湖戒毒康复所心理咨询师朱世普为戒毒人员做心理咨询。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十几年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规律、充实地生活,之前我连5楼都爬不上去,现在每天晚上跑5公里很轻松。”何宇说,把毒戒掉之后他想做一名导游,有一份收入,脱离以前的环境。

来白泥湖戒毒康复所之前,胡永州只有80多斤,不到3个月时间,体重升到100多斤。“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歧视,工作人员对我们像朋友一样。心里有波动就去找心理医生,他们会疏导你的情绪,帮你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满3个月后,胡永州还想再续签。“在强戒所关得越久,逆反情绪越强。在这里呆得越久,戒毒信念越强,也可随时请假回去,回去也是对自己心理的磨练。如果吸毒就再也回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请几次假之后自制力也慢慢变强了。”

和强戒所不同,白泥湖戒毒康复所是一个免费戒毒、自愿戒毒的地方,相对比较自由,不会留下案底,这也是何宇他们喜欢这里的原因。戒毒人员初次与白泥湖戒毒康复所签订3个月的协议,期满后可再续签,直至自己愿意离开。

“没有特殊疾病的成年吸毒人员我们都收治,南至澳门,北至黑龙江,全国各地都有,”白泥湖戒毒康复所医生刘骞说,“每个戒毒人员都是病人,是受害者,他们走进来需要很大勇气,我们不会看不起任何人,而是以更多的爱心和耐心帮助他们。”

白泥湖戒毒康复所是司法部首批戒毒康复试点之一,2009年7月投入使用,收治规模500人。建所之初只有几名戒毒人员,工作人员各处动员宣传。如今再来需要预约排队,预约者一个月有四五十个。截至目前,白泥湖戒毒康复所已累计收治戒毒人员8200余人。

“来这里的人戒毒意愿比强戒所的强很多,他们戒断的决心比较大,3年以上没有复吸的达60%。”白泥湖戒毒康复所所长刘湜告诉中国网记者,自愿戒毒的人走进社会接受监管很重要,所里每个月都跟踪回访,对于家庭困难的适当给予救助。

白泥湖戒毒康复所的心理咨询师朱世普每周都会收到一名重返社会的戒毒人员的父亲或妻子发来的尿检结果。“我已经跟踪帮教他3年了,每次都会鼓励他。其实,吸毒人员的家人受害是最深的,他的家人高兴,我觉得我们做得有意义。”

为帮助戒毒人员适应社会生活,白泥湖戒毒康复所建了一个就业基地,戒毒人员可以先在这里工作,觉得自己可以回归社会了再离开。这里就像一个普通社区,戒毒人员在这里居家过日子,下班回来后自己买菜、做饭。

龚鑫在白泥湖戒毒康复所社区打扫卫生。中国网记者 金慧慧 摄

54岁的龚鑫在这里住了4年,他洗过车、扫过地,还在车间做过工,平均每个月有2000元的收入。

“这里远离以前的吸毒圈子,工作人员会引导你,心情很舒畅,没有压力。我对毒品已经没有想法了,但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越好,心瘾难戒,”龚鑫说,“现在我对自己很有信心,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龚鑫告诉中国网记者,女儿刚刚生了对双胞胎,外孙们都在等他回家。

(文中戒毒人员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