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怀化市辰溪县上蒲溪瑶族乡五宝田村。本报记者 孙立极 摄

绿水环绕、青瓦飞檐、石板路、风雨桥……散布在中华大地的传统村落,承载着历史记忆,寄托着绵绵乡愁,延续着农耕文明。

如何在时间流逝中留住乡村传统风貌,让村落成为宜居宜业的美丽家园?近日,本报记者分赴多地,实地走访传统村落,采访村民、基层干部、专家学者,并收集读者和网友的意见建议,力求寻找一条兼顾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的新路径。

部分传统村落房屋破损严重,基础设施落后

2012年,住建部、财政部等多个部门启动实施传统村落保护工程,建立了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制度。截至目前,已先后将有重要保护价值的8155个传统村落列入名录,实施挂牌保护制度。江西、江苏等省份也相应建立了省级保护名录,苏州等一些地市州还建立了市级保护名录。这些传统村落形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内容和价值最丰富、保护最完整、活态传承的农耕文明遗产保护群。

数十栋民居依山而筑,屋顶白色飞檐翘角宛如一群展翅白鸽。村前一条玉带溪,溪上有风雨桥,溪畔是曾有村童读书、村民议事的耕读所……这是距今已有近400年历史的五宝田村,位于湖南怀化市辰溪县上蒲溪瑶族乡。

几乎每个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的村落,都有承载数百年风韵的历史建筑,有历经上百年风雨的传统民居。然而,在岁月不断侵蚀下,一些村落的传统建筑破损严重。

2022年5月,张先生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留言,反映2013年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广东肇庆市怀集县凤岗镇孔洞村缺少修护,村中德惠成公祠、观音阁、孔乡书院等古建筑出现围墙倾斜、主体墙开裂、横梁腐烂等问题,部分建筑因整体结构腐坏,修复需庞大资金。

传统建筑的维修成本比较高,少则数万元、多则上百万元,基层缺乏资金,村民也无力承担,一些传统村落面临维修经费不足等问题。

“我们江永县有23个村落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据湖南永州市江永县住建局负责人介绍,江永县是山区农业县,用于传统村落保护的资金十分有限。一些有历史价值的村落建筑损坏严重,比如兰溪瑶族乡棠下村的十月庙、文昌阁,上江圩镇桐口村的鸣凤祠中庭穹顶等因维修不及时已经倒塌。

此外,随着村民对现代化生活条件的需求越来越强烈,一些传统村落基础设施难以满足村民生活需求。因此,有的村民私搭乱建,使用现代材料、现代工艺,甚至在外观造型上使用现代风格,破坏了村落的原有风貌。还有的村民在文物保护区范围内私搭棚舍、厕所,影响了村落整体风貌。

“有的传统村落获得了一定额度的基础设施建设补助,像上甘棠村、勾蓝瑶村等,村里通了上下水,管线也入了地。但大部分传统村落没有获得补助,其中约一半还是村民自行取水,排水用的也是明沟明渠。”江永县住建局负责人说。

记者走访时也看到,在一些传统村落里,部分老房子缺乏必要的厨卫设施,生活污水通过明沟直接排至村中池塘,不仅村民使用不方便,也对周边自然环境造成了污染。

此外,传统村落的消防问题也令人担忧。有的传统村落存在大量密集的木质建筑,根本开不出消防通道。安徽宣城市旌德县蔡家桥镇朱旺村是个有1300多年历史的古村。记者采访时,正好遇到村里给垂裕堂安装消防设备。村党总支书记陶雅萍说:“这是文旅局为文保单位专门申请的资金。”宣城市文旅局文物所副所长石巍则表示,国家级和省级文物的修缮和保护有专项资金,但是市级文物很难保证,一般只能靠自筹资金进行修缮。

兼顾传统村落保护与村民改善居住条件的需求

近年来,许多地方陆续针对传统村落保护出台相应政策举措,并将传统村落中的古建筑列入各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对这些作为文物保护的传统建筑,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这些法规措施对于保护传统村落风貌发挥了显著作用,但也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中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胡彬彬教授介绍,传统建筑被纳入文保单位之后,根据文物保护法等相关法律的规定,文保单位的修缮必须根据级别(国家、省、市、县)进行申请,申请周期较长,普遍需要半年、一年时间,甚至更长。

湖南永州市江永县兰溪瑶族乡勾蓝瑶村一位村民说,他家房子去年被鉴定为危房,就因属于传统村落保护范围,不能自行拆除,但大半年过去,没人来处理,“万一塌了怎么办?”一名驻村干部说,去年上半年雨水偏多,村里不止一栋民房被鉴定为危房,“建议有关部门开辟绿色通道,让危漏房屋得到及时修缮。”

据胡彬彬介绍,按照土地管理法相关规定,农村村民一户只能拥有一处宅基地,如果村民住在破损严重又无资金修缮的文保建筑保护范围内,将陷入既不能建新房又搬不走的困境。“改善农村人居环境,也是为了能让传统村落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展。”胡彬彬说,应结合村民实际需求,提出传统民居宜居性改造工作措施和技术路线,实现生活设施便利化、现代化,同时还要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支持传统村落中符合条件的村民易地选址建房。

广东广州市读者麦嘉辉在来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所在的村落正在申请入选传统村落名录,虽然村落得到全面保护是件好事,但村民居住的老房子要维修却成了麻烦事。“修复老房子比新建普通民居还复杂、花费更多。如何兼顾传统村落的保护与村民改善居住条件的客观需求呢?”麦嘉辉问。

“传统村落保护利用的重要目的和任务之一,就是提升村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满足村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北京工业大学城市建设学部副教授李华东说,传统村落保护不能僵化,“如果传统民居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碰,怎么能让村民的生活更幸福呢?”

针对这一问题,有的地方已经在探索解决之道。“目前我们主要有4种方式对古民居、古建筑进行安置。”江西上饶市婺源县住建局副局长刘光耀说,当地探索形成了整体搬迁、易地安置、民宿开发、鼓励“认养”等模式,包括规划传统村落村民建房新区;村民易地选址建房;对古宅进行适度开发利用;在产权明晰的情况下,由第三方“认领”修缮古建筑等,尽可能在保护传统村落的同时,改善村民的生活条件。

提升村民自觉保护意识,让更多人加入保护队伍

江西景德镇市浮梁县西湖乡桃墅村以前是当地一大集镇,陶瓷、茶叶等贸易繁忙,村子原本保留着不少装饰华丽、雕刻精美的古建筑。然而,从上世纪开始,一些精美的古建筑被拆毁。还有一些古建筑的木雕石刻被盗窃后低价倒卖。

村民是传统村落的主体,传统建筑能否得到妥善保护,村民是关键的因素。近年来,很多地方都开始重视唤起村民自觉保护村落的意识,激发村民保护村落的积极性。有的挑选一些热心村民作为村落文保员或讲解员,还有的为重点保护文物确定了相关责任人。

不过,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传统村落的文物保护员仍以老年人居多。一方面,老人对村落感情更深;另一方面,也因为年轻人大量离开了农村。农村“空心化”现象给传统村落保护带来不小的难题:房屋空置加速了传统建筑的破败,人员流失也影响了村落的活力。在五宝田村,记者看到,耕读所中多处木地板断裂,有的民居木屋门窗已朽坏,这些多为长时间无人使用或居住的房屋。当地村民、88岁的萧守造告诉记者,五宝田村目前常住人口仅有80多人,且其中20多位都是80岁以上老人。

“空心化”还导致传统技艺濒临失传。比如修复受损古建筑需要用传统技艺,但有手艺的工匠已经很难找到了。一些地方意识到这一问题,出台各种措施,保障村落风貌、技艺得以流传。如重庆市开展传统建筑工匠调查,建立重庆传统建筑工匠名录,培训农村建筑工匠。也有的地方积极培育乡村新产业,靠传统村落的活化和利用想办法留住人,从根本上解决“空心化”问题。

江西抚州市金溪县通过按比例负担维修费用,调动村民保护传统村落风貌的积极性。据金溪县委书记张文贵介绍,县里成立了古村落保护开发中心,负责传统村落的保护和活化利用,村民可以将老房子托管给政府。“我们按照文物保护基金会出资50%、项目资金和财政配套30%、产权人自筹资金20%的方式推进抢救式整修,减轻村民修缮负担的同时,调动村民参与修复的积极性。”张文贵说。

李华东认为,经过加强宣传和普及有关知识,村民的传统村落保护意识在不断提高,尤其是一些从传统村落保护利用中受益的村民。

“红霞农家乐”位于安徽宣城市绩溪县瀛洲镇仁里村的明清建筑一条街。女主人程红霞此前在外打工,回乡后在自家有300多年历史的老宅办起农家乐。“以前婆婆在家养蚕,后来发现蚕的粪便腐蚀木头,就不养了。”他们还花了几十万元维修这栋老房子。“我们要把这房子好好保护好,传下去。”程红霞说。

还有一些村落把传统建筑保护纳入了村规民约。“传统村落保护不仅要靠政府,更要提高村民的保护意识,让村民发掘村落保护的价值,主动加入到保护队伍当中来。”婺源县思口镇西冲村党支部书记俞思说,村民积极性提高了,老房子才会保护得更好。现在村民理事会都会上门对村民进行宣传,加强沟通,逐步提高村民的保护意识,让更多人认识到传统村落中蕴含的独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