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大象“火”了。

一群被称作“断鼻家族”的野生亚洲象,正在中国云南进行着一场数百公里的长途“旅行”。在当地政府和民众的跟随庇护下,这群大象一路畅通,相关现象引发国内外网友广泛关注——追象热的同时,也让大家将目光聚焦到国内野生象保护话题上。

中国境内目前约有300头野生亚洲象,主要生活在云南,它们生活的栖息地还好吗?如何更好地保护亚洲象?人与大象怎样和谐共处?

今年4月份以来,一群在云南迁徙的野生亚洲象引发公众关注。它们从栖息地西双版纳一路向北,一度到达昆明市。在当地政府和民众的跟随庇护下,这群大象旅途“愉快”,它们到处闲逛、猛吃、睡觉的照片和视频经过互联网传播分享后,不仅在国内引发全民观象,也吸引了海外网友广泛关注。

萌照和流量背后,关于这群远行大象之外的讨论同样热烈。中国境内约有300头野生亚洲象,主要生活在云南的西双版纳、普洱和临沧区域。它们生活的栖息地还好吗?为何“离家出走”?如何更好地保护亚洲象……经济日报记者就此开展了深入采访。

这次迁移距离远了些

根据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简称“指挥部”)监测,截至7月6日17时,象群在云南玉溪市新平县桂山街道附近林地活动,总体向东南方向移动。记者梳理发现,这一象群原本生活在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子保护区,实际上早在去年3月就已向外移动。它们首先到达普洱市,直到今年4月16日离开普洱进入玉溪市元江县觅食,随后一路向北移动,被媒体广泛关注。

这群亚洲象为何北上?大家给出了“迷路说”“地磁暴说”“本能迁移说”“寻找栖息地”等众多猜测。

“无论是亚洲象还是非洲象,均有长距离迁移的特性,这有助于寻找新的觅食地、河流栖息地,也有助于种群间的基因流动以及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维持生存。”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陈飞认为,“野象移动实际上并不稀奇。比如,印度的亚洲象会迁移到尼泊尔、孟加拉国和不丹等邻国。我国西双版纳勐腊县和老挝北部三省也存在野生亚洲象跨境活动。”

陈飞介绍,研究发现,本次北迁的亚洲象种群一直具有迁移扩散的习性,1995年起,5头亚洲象就向北扩散至普洱市思茅区一带;2005年,又有13头亚洲象向西扩散至澜沧县;去年以来,一个亚洲象家族自勐养南下进入勐仑,目前停留在版纳植物园附近。

云南林草局调查数据显示,近年来,随着国家持续加大对于亚洲象及其栖息地的保护力度,中国野生亚洲象种群发展明显——30年间,数量由150头左右增长至300头左右;分布范围也从云南2个州市、3个县区,扩大至3个州市、12个县市区。

“亚洲象活动范围不断扩大,但本次北迁象群迁移距离远了些,我们应该结合物种本身更加理性地看待。”陈飞告诉记者。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15头亚洲象能够一路畅通无阻探索新栖息地,与当地政府一路为沿途居民和亚洲象“保驾护航”密不可分。此举为减少人象冲突提供了保障,也得到国际社会广泛赞誉。

“我们采取地面人员与无人机跟踪相结合方式,分析象群活动轨迹,提前研判象群动向,对亚洲象可能经过的区域提前交通管制,有效避免了人象冲突。”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动植物处处长向如武告诉记者。

6月以来,云南进入雨季,工作人员还尝试利用降雨降温的有利条件,通过科学适量的投食引诱、疏堵相结合的方法,帮助迁徙亚洲象返回西双版纳。“这是预设中的最好情况。”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高级工程师沈庆仲表示,“指挥部会一路跟随,提供技术支持及安全宣传。但最终象往何处,还要看它们的选择。”

栖息地到底该怎么认定

当15头亚洲象向云南北部迁移时,很多人把原因归咎于南方的大象栖息地遭受了破坏。

对此,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学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郭贤明表示,以这群大象的北移个案来简单总结原因,显然不够严谨。“首先需要弄明白的是,保护区与大象的关系。”郭贤明说。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建设于1958年,1980年重新调整并扩大了范围,由地域上互不相连的5个子保护区组成,总面积为24.25万公顷,是我国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的地区。近年来,当地管理部门严格按照保护区条例管理,保护区内森林资源丰富,森林覆盖率达97.02%。

“保护区的定义是保护热带森林生态系统以及系统内的珍稀野生动植物,亚洲象只是其中之一,并非专属。”郭贤明说。

沈庆仲介绍,根据多年研究观察,亚洲象喜食低矮灌木和草本植物,需要水源和森林隐蔽场所休息,同时要有天然的“硝塘”补充盐分。然而,“保护区内森林保护得很好,但树木高大茂密,森林郁闭度高会导致林下灌木和草本植物过少,当大象食物减少时,就会走出森林,到保护区外的土地栖息觅食。”郭贤明表示。

这一点,生活在保护区附近的村民深有体会。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大渡岗乡香烟箐村距离著名的野象谷景区不到5公里。香烟箐村党支部书记冯广林告诉记者,“大象经常在村庄附近出没,吃我们种的玉米等庄稼”。

近年来,随着法律制度逐渐完善以及人们保护意识逐渐加强,亚洲象开始减小对人的恐惧,更加频繁走出保护区进入农田取食农作物,加上亚洲象数量增加,使得这一矛盾更加突出。

显然,与限定的保护区相比,大象栖息地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保护区仅是人类主观划定的范围,对于亚洲象来说,哪些地方有食物适合生存,它就会将其作为栖息地对待。”陈飞说。

此外,对于保护区外的群众种植橡胶、茶叶经济林破坏了大象栖息地质量的说法,郭贤明表示需要辩证看待。“从国家层面来说,保护区是我们法定界限的野生动物保护区。但在保护区之外,群众在自己的承包地里生产种植经济作物被认为是破坏亚洲象的栖息地,我觉得这个观点比较极端。整个西双版纳州并不能全部认定是栖息地,这是不科学的。”

“摸着石头”构建和谐格局

外表敦厚老实的亚洲象,其实极具攻击性,奔跑速度非常快。近30年间,中国野生亚洲象种群数量持续增长。当这些庞然大物频繁走出森林到访村庄、农田,人们该如何与之和谐相处?云南多地也在“摸着石头”不断探索。

普洱市思茅区倚象镇纳吉村群山环绕、绿树苍翠,长期有象群活动。

“开展亚洲象预警监测是重中之重。”思茅区林草局副局长唐英告诉记者,为及时观测亚洲象活动,纳吉村配置了6名熟悉当地环境的村民作为亚洲象预警监测员,负责对亚洲象跟踪监测,“每天清晨,农户外出劳作前,监测员会通过手机短信或者微信平台发布预警信息,便于群众准确掌握大象活动轨迹,及时避让防范。”

记者了解到,通过多年探索,西双版纳州已经建立预警监测员与无人机跟踪等多样化的监测预警体系。保护区科研所工程师谭栩吉告诉记者,经过多年跟踪监测,他们已基本掌握野生亚洲象的分布情况。2019年11月,保护区通过与第三方公司合作,在保护区内布设了605台红外相机、21路摄像头,融合人工智能、云计算、物联网等技术,构建了亚洲象监测预警保护系统。

“一旦识别到亚洲象,预警系统就会通过手机APP、智能喇叭,向所在区域和预计路线上的村民发出报警。”谭栩吉说。

对于大象经常到访的人类密集区,当地还采用物理隔离方式,将人类和大象活动隔绝开,避免正面冲突。

香烟箐村位于自然保护区内,野象曾经频繁闯入村内觅食。2017年,保护区在村里开展亚洲象防护栏试点工程建设。记者看到,村庄周围建起了2.2米高、总长800多米的钢管防护栏,进村的唯一通道是一座桥梁和特殊的防象门。“防护栏让野象活动与村民互不打扰,有效保护了大家的安全。”香烟箐村党支部书记冯广林告诉记者。

2017年和2019年,野象曾两次闯入普洱市思茅区倚象镇纳吉小学。“当时是暑假,大象跑来偷吃棕榈树。”校长朱超回忆。为了保护校园安全,2019年,当地政府在纳吉小学校门口建设了一个15吨重的防象护栏,可以将大象挡在门外。

近年来,随着环保教育不断普及,在大象栖息地周边生活的群众,防象避象、爱象护象理念逐渐加深。为减少大象进村寨频率,云南还尝试建设大象“食堂”,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大象觅食需求。

在野象活动频繁的普洱市思茅区六顺镇勐主寨,一片山坡上长满了芭蕉树。三木木业有限公司大象食源地职工罗新荣手指远方,“这些是专门给大象种的食物,有1600亩”。因频繁遭受大象侵扰,这片土地已经撂荒,普洱市采用每亩补助200元的方式,鼓励农户分时段、分季节种植亚洲象喜食的芭蕉、玉米、棕叶芦等植物,尽量弥补因亚洲象肇事给农户带来的经济损失。这种方式已经在野象活动的多地推广。

思茅区六顺镇监测员杨忠平在当地工作多年,他告诉记者,“有了足够的食物后,野象进村寨次数明显减少了。”

记者了解到,为有效解决野生动物肇事造成的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等问题,1993年,云南在全国率先建立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制度;2010年,率先启动了野生动物公众责任保险试点,引入商业保险模式,完善补偿机制,并于2014年实现省域全覆盖。数据显示,2014年至2020年,云南累计赔付亚洲象肇事损失1.73亿元,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群众损失。

“为减缓冲突,近30年来,我国尝试了多种措施。”沈庆仲表示,“人象冲突不仅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也存在,未来冲突也不会消失。”

生存空间重叠难题待解

探索主动防范亚洲象的工作一直没有停止。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云南在严格保护亚洲象的同时,也不断面临亚洲象突破保护区进入人的活动区域的情况。陈飞介绍,科研人员曾经发明了防象电网,这种装置并不会对大象造成伤害,只是防止大象进入人员密集的村庄。“然而,大象用树干把电网弄倒了,它们很快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也有人提出,保护区不完全适合大象作为栖息地,可否进行人为改造?对此郭贤明表示,“我们会考虑把亚洲象分布比较集中的一些区域,人为改造成亚洲象比较适合的场所,但不是整个保护区。保护区主要以保护热带森林生态系统和珍稀野生动植物为主,大象不是唯一”。

在西双版纳,大象可以在保护区内外自由活动,尤其近几十年来,它们习惯到村寨和农田取食农作物,人与象的生存空间重叠已无法避免。

住在保护区边缘的西双版纳州景洪市景讷乡南岭村村民王应华发现,大象们习惯了白天在林间睡觉,傍晚出来觅食,采取了与村民相反的作息时间。为减少损失,王应华不得不改变种植结构。“以前种玉米多一些,大象喜食。现在改种了些香椿、南瓜、水果,大象来得相对少了些。”

香烟箐村村民马明亮索性不种地了,到附近去打工。“种的粮食没有收成,还不如出去打工,地已经荒了10来年了。”

郭贤明告诉记者,考虑到百姓利益,2020年以来,政府购买的保险补偿已经提高,但他仍发出呼吁:“保险只会理赔直接损失,但大象肇事给群众生产带来的间接经济损失就不好估量了。比如大象来了一个月,群众就不能去林子里割胶,可能就没有收入。”

亚洲象的数量不断增加,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走出保护区寻找食物和栖息地不断和人类活动发生重叠……这些新问题和矛盾的出现,亟待科学家更深层次地探索寻找解决办法。

西双版纳州林草局副局长刀建红表示,“第一,加大科学研究,推动亚洲象为主的国家公园建设,划定多大范围、多大面积,需要有一个顶层设计。第二,对亚洲象的习性及生物学特性开展科学研究,对亚洲象进行科学管理。第三,加大对西双版纳州生态转移支付的力度,以及提高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理赔额度,这些都需要投入”。

一群野象引发的大讨论,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在保护野生动物方面的努力和承诺。值得肯定的是,对于大象来说,在中国是一个安全的选择。(经济日报-中国经济网记者 曹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