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拍摄的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沐恩邸社区。(温晴摄)
8月22日下午,走进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的沐恩邸社区,迎面而来的是带有明显的彝族建筑特征的居民楼,房前屋后是各家的菜园子,里面黄瓜、西红柿沉甸甸地挂在秧子上,社区最中心是一个宽阔的广场,下午时分,坐着几个彝族大爷,边烤太阳边闲聊,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广场旁边的超市里,几个彝族孩子在笑嘻嘻地买棒棒糖……
这只是凉山彝族自治州众多安置点中的一个。作为全国贫困程度最深、脱贫难度最大的地区之一,凉山州部分地区交通闭塞、资源匮乏,导致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因此易地扶贫搬迁是根本举措。
同时,秉持“既要搬出来,还要稳得住”的原则,凉山州大力推进产业发展,创造就业岗位确保脱贫致富可持续。在基础设施等硬件不断改善的同时,彝族同胞落后、封闭的思想观念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新风貌新气象正在蔚然成风。
“挪穷窝”——村民变居民
“沐恩邸”,顾名思义,就是“沐浴在党恩下的府邸”,作为昭觉县最大的安置点,这里共安置了1428户6258人。
8月22日,某色拉博走在回老家“悬崖村”的路上。(温晴摄)
今年5月,26岁的“网红”某色拉博带着妻子、三个孩子和父母搬进了社区的新房子。他原来居住在被称为“悬崖村”的阿土列尔村。这个只有100多户的小村子坐落在海拔1400米的坡地上,曾经只靠一条藤梯与外界交通。对于在山下读书的孩子们来说,走悬崖、爬藤梯,需要2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学校。某色拉博4岁就开始独自爬藤梯,他注册了抖音账号,叫“悬崖飞人拉博”,“飞檐走壁”的技能吸引了几万粉丝。
“悬崖村”的村民往往靠种植玉米、土豆为生,年收入只有几千块钱,挣扎在贫困线上。为什么要到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居住?“在战争年代,各个彝族部落混战,悬崖村地势易守难攻,不仅可以保障安全,海拔也适中,还可以种一些农作物自给自足。那时候可是一块理想的世外桃源。”昭觉县副县长吉色方森解释道。然而,在外界高速发展的和平年代,“悬崖村”却似乎过于封闭而错过了发展的班车。
5月13日,“悬崖村”村民沿着钢梯下山,准备搬进新家。(新华社发)
为了帮助村民更快地分享发展的果实,目前,村子里的藤梯已经被钢梯取代以确保安全,同时当地实行了贫困户异地搬迁安置,非贫困户引导发展旅游业和种植业。
今年5月,包括某色拉博在内的84户贫困户已经搬迁到沐恩邸社区。“以前我们住的都是土坯房,非常阴暗,现在,我分到了很大的房子,里面非常明亮,而且还有家具。新房子我们总共只花了一万块钱,要是靠自己去买,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那么好的房子。”某色拉博说。
为了更加方便居民的生活,沐恩邸社区配备了商店、老人活动室、儿童学习室,周边的学校、就业中心、妇幼保健中心和其他基础设施也在建设施工之中。“和村子里相比,社区里的花销肯定会大一些,这可能也是很多人不想下来的原因,以前政府就多次动员我们办下来,但是好多村民都不同意。”某色拉博说,“但是在新房子里,我们可以享受到更方便的交通,更好的医疗条件,小孩也能上更好学校,即使是为了孩子,也一定要下来。” 他现在在旅游公司做向导,每个月工资大概3、4千块钱。未来,他希望能够好好发展村子里的旅游业,吸引更多的游客,也计划利用电商直播带货的方式,帮助老乡推销更多农产品。
三面环山,一面环崖,与世隔绝的布拖县阿布洛哈村。(温晴摄)
“悬崖村”只是凉山州的一个缩影。作为全国“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地区之一,凉山州地处横断山脉山区,地震断裂带和大小河流纵横交错,山高坡陡谷深,一个个村寨散落在高山深谷之中。“复杂的地理环境和地质条件导致交通发展极其缓慢,公路成本极高,而且维护费用非常贵,甚至有的村寨几乎不具备修路的条件。” 凉山州交通运输局局长龚平说。因此,对这些“与世隔绝”的村落来说,实行易地搬迁安置是最现实的途径。目前,凉山州总计7.44万户35.32万人已经完成了易地扶贫搬迁,即将在新家开启新生活。
“换穷业”——农民变工人
住上好房子只是一个开始。用彝族百姓的话说,“住上好房子只是面子,发展产业增收致富才是里子。”而“换穷业”最根本的方式就是发展产业。
8月23日,在布拖县拖觉镇的高原蓝莓种植基地,劳动间隙休息的此曲么拉杂。(温晴摄)
8月23日下午,布拖县拖觉镇的高原蓝莓种植基地微风徐徐,工人们在除草、浇水,一派忙碌的景象, 70岁的彝族老阿妈此曲么拉杂也在其中。“在这做工一天能赚80块钱,一个月能收2000多,非常不错了。”此曲么拉杂说。尽管已经年级很大,享受着政府的低保补助,但她说自己的身体不错,也非常珍惜这样的劳动机会,希望多赚点钱补贴家用。
布拖县是凉山尚未摘帽的贫困县。千百年来,这里的人民只会种植苦荞、土豆,因为普遍种植,这两种作物的经济附加值非常低,导致农民辛苦一年,收入极低。“经过考察,我们发现这里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蓝莓。与此同时,我国蓝莓市场存在的缺口是比较大的,所以,我们和龙头农业公司合作,建立了蓝莓种植园基地。”绵阳市江油市援彝干部、布拖县商务局办公室副主任尚召杨说。
“公司派驻了技术人员给我们指导如何种植和管理,承诺保底每亩产出2000斤,保底回收价格每斤5元钱。”尚召杨说。这相当于公司保证每亩不低于1万元的收购价格,很大程度上降低了风险。同时,农民可以通过土地流转、园区务工、分红的方式大受裨益。“家里18亩多的土地流转给园区了,每亩每年600元,以后还可以用土地入股分红。”此曲么拉杂说,“和以前只知道种土豆相比,收入提高了不少。”
“未来,我们计划建立冻库、延长产业链,来创造更多的效益,惠及农民。”尚召杨说。
8月21日,工人在昭觉县九如生态草莓种植园摘草莓。(温晴摄)
同样发展现代农业的还有2019年建于昭觉县的九如生态草莓种植园,草莓园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作为佛山支援凉山扶贫协作项目,目前园区流转了1800亩土地,计划到年底增扩到3000亩,这里主要种植夏季草莓。“由于草莓不耐仓储,我国草莓主要产地为冬草莓,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夏季对鲜草莓的需求缺口极大。”昭觉县九如生态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德贤说,他对这个种植园的前景十分看好。从去年8月到年底12月,共计5个月,草莓种植园带动当地用工2万多人次,平均人收入9000元。
为了提高农户的积极性,种植园也在积极培养致富带头人。“对于一些表现积极的农户,我们会将大棚免费租赁给他们,免费提供水、肥、电、技术,让他们自己管理草莓,成熟后我们按斤收购。让用户不投资,只出劳动,就可以得到回报。”张德贤说。 这里种植的夏草莓产季长达10个月,采收、田间管理等需要大量劳动力,“在未来,我们可能会进一步扩大用工数量,实现农民和企业的双赢。”张德贤说。
“拔穷根”——守旧变现代
易地搬迁和产业发展解决的是物质上的贫困,而凉山州许多地区面临着更深层次的贫困——思想上的因循守旧和畏葸不前,比如婚丧嫁娶中的相互攀比等。因此,如何移风易俗、破旧立新成为脱贫攻坚路上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2015年11月,喜德县小山村党支部书记巴久尔铁的父亲去世。按照彝族惯例,办丧事需要放烟花,吃坨坨肉,对前来凭吊的客人,要为他们杀牛以表尊敬。“我们彝族人婚丧嫁娶,谁家杀的牛、羊越多,放的烟花越多,就越有面子。”巴久尔铁说,“听说在邻县,甚至有人卖房子、卖地,杀了50多头牛办丧事。”
中间为彝族传统美食坨坨肉。(温晴摄)
由于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凉山农村在婚丧嫁娶不乏攀比的现象。主人动辄宰杀几十头牛,客人要么牵牛而来,要么比着牛价挂礼,这种攀比的心理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于是,巴久尔铁决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带头遏制“杀牛风”“攀比风”。他决定,“父亲的丧事不放烟花、不为客人杀牛、不吃坨坨肉,改吃回锅肉。” 坨坨肉是猪肉块做的彝族特色菜,每一块猪肉块的重量均在二三两上下,相比而言,猪肉切薄片的回锅肉更为节俭。
不出意料,他的决定遭到了姐妹的反对,亲戚和邻居也对他很不满意,觉得他不杀牛是不够尊重别人。巴久尔铁反复劝说,做姐妹、亲戚的思想工作,并承诺不需要他们出一分钱,费用全部由自己负担,最终,在巴久尔铁的操办下,葬礼花了4万元,用了3头牛,相比于以往十几万的花销、杀十来头牛,这已经算是非常节俭了。“办完后,村里其他人觉得还不错,也纷纷效仿,之后我们村子里几乎再没有铺张浪费的情况了。”巴久尔铁说。
对于许多彝族家庭来说,有时可能并不想大肆操办酒席,但又抹不下面子,担心村民在背后笑话自己,所以“被迫”铺张浪费。为了给村民“台阶”下,倡导文明新风,凉山州下辖县市、乡镇出台了多项村规民约。例如,喜德县阿吼村颁布了《红白理事会章程》,规定“不准讲排场、摆阔气、节俭办事、不吃坨坨肉、提倡炒肉”,同时由村民选举出有威望、有影响和责任心强的“德古”( 德高望重的人)担任理事,带头遵守章程。对于不遵守章程的村民,在本村的公益性福利将会被取消。
“现在,我们村里再也不攀比婚丧嫁娶宰杀了多少牛羊了。村民们现在不是‘攀比’孩子的学习成绩,就是‘攀比’在外面务工的收入,”巴久尔铁说。“这种攀比是我们提倡的,比着比着我们全村就慢慢都过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