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组进山
总理拍了板,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筹备了。1958年夏天,中苏双方在北京新侨饭店会谈,共同制定了攀登珠峰的三年行动计划:1958年侦察,1959年试登,1960年登顶,并达成共识,高山装备、高山食品由苏方负责,中方负责全部人员、物资从北京至珠峰山下的运输,以及较低海拔的物资装备。
今天看来,不管是运输人员,还是登山物资,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在当年,仅准备物资就是千头万绪:请国家计委、经委特拨足以防寒的优质鸭绒、尼龙丝,通过解放军后勤部帮忙调拨专供高寒地带执勤官兵的快熟米,甚至向航空部门求助能在高山低压环境下燃烧的航空汽油,以便煮饭、烧水……
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中,耗资最大、工作最繁杂的一项要数修建从日喀则至珠峰脚下的进山公路。上世纪50年代的西藏公路建设尚不发达,从拉萨向西的公路只通到日喀则,而要去珠峰山下,还得往西南再走300多千米。这300多千米说是山路,其实几乎看不到成形的道路,最险峻的高山峡谷地段,仅容一人贴着峭壁小心翼翼通过。1958年之前,就连本地区的藏族人也很少到这里来。若要运物资,只能靠牲畜驮运。
按照计划,中苏合登珠峰时需要运约40吨物资进山,如果不修路,单从日喀则到珠峰脚下,就得500匹牲口运上半个月左右。再加上登山队员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路颠簸,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就更多了。
可是,要在这样的地方修一条进山公路,又谈何容易?西藏地区经济尚不发达,国家建设也正是处处用钱的时候,但为了支援中苏登山队,同时考虑到西藏今后经济发展的需求,中央还是特批了几百万元经费。为更好地争取地方支持,贺龙还特意写了条子给他的老部下、西藏军区司令张国华,请其尽力支援。
就这样,1958年9月,400多名藏族民工和600多名军工在日喀则以西的荒野中,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西藏这边忙着修路,在北京,中苏联合登珠峰侦察组也准备动身了。侦察组一行20余人,除了运动员,还有气象、电台、医务等工作人员,此外,还包括3名苏方成员。考虑当时东西方“冷战”的国际环境,中苏合登珠峰一事对外还是保密的,神秘的侦察组对外一律称“国家体委参观团”。
1958年10月底,侦察组一行先乘军航到拉萨,又转汽车抵达日喀则。11月2日,日喀则以西初见雏形、尚未完工的简易公路上,出现了一支将近200人的浩浩荡荡的队伍。队伍中间是侦察组人员,前后则是150名全副武装的警卫部队战士,再加上照看牲口的藏族民工,以及马匹、毛驴,整个队伍行进起来足有四五百米。
登山侦察这样的体育活动,为什么还要动用军队护送?翁庆章解释说,当时西藏还有匪情,为保证安全,西藏军区派了一个连外加一个火炮排。不仅如此,在北京时,体委还向总参谋部借用了一批枪支弹药。进山前,不管是运动员还是科考、医务人员,都要进行射击训练,进山时,每人都配备一支手枪、一支步枪。这并非小题大做,实际上,就在侦察组进山前一个月,就有叛匪在公路上伏击了一辆从日喀则返回拉萨的军车,导致16名解放军医务工作者全部遇难牺牲。很多人只知攀登珠峰要面临高寒、缺氧、雪崩的危险,殊不知,这些最早进山的开路者,竟还要提防流窜叛匪的威胁。
从日喀则到珠峰山下的绒布寺,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15天。所幸,途中虽听到过意外枪声,但最终有惊无险。侦察组成员很快忙碌起来,安营扎寨,分组上山侦察路线,建立大本营,架设无线电台,建立气象观测站,开动汽油发电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11月底,珠峰极寒的冬季来临,侦察组的任务基本完成,大部分队员离开珠峰,只留下气象组、水文组、电台组的十几名工作人员继续在山区工作。那时,侦察组队员们还不知道,向他们热情告别的苏方人员,很快就要从自己主动提议的中苏合登珠峰活动中退出了。
叛乱与变卦
按照中苏联合攀登珠峰的计划,1959年双方应共同到西藏试登。这年年初,中方全体人员率先抵达拉萨,开始了新一轮的集中训练。
此前,登山队已经由全国总工会划归国家体委。这次进藏前,体委任命了史占春担任中苏联合登山队队长、中国队队长,许竞任登山队中国队副队长。两人从中国第一支登山队成立时起,就都是骨干人员。
1959年2月4日,当翁庆章随两人及最后一批登山装备、食品抵达拉萨当雄机场时,二次进藏的他立刻感觉到当地的局势比起1958年底紧张了许多:上一次护送侦察组时,西藏军区只派了一个班十来个战士,这一次却是两辆装甲车一前一后护着他们的小车队。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拉萨附近的匪情加剧了,以贡布扎西为首的武装叛匪,经常毁坏桥梁,伏击汽车,对拉萨到林芝以及通往山南的交通造成了严重障碍。
翁庆章告诉记者,原本,登山队每天在拉萨进行越野长跑等体能训练,还到附近山区训练运动员对高山恶劣自然条件的适应能力和冰雪作业技能。由于时局趋紧,体能训练改在拉萨市内的军区大院内进行,运动员在念青唐古拉山区的野外训练也匆匆结束。
不久,为应对紧张的局势,西藏工委指示,拉萨市内的干部职工共同成立民兵团。100多人的登山队纪律严明,且早就经过射击训练,连武器配备都是现成的,特殊的局势下,登山队伍很快变成了颇具战斗力的民兵连,每天同时进行体能训练和军事训练。
翁庆章回忆说,当时登山队住在布达拉宫附近的交际处,后门距离军区大门大约八九十米,进入3月初,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还用了好几天时间,挖了一条通往军区大院的地下交通壕,队员们日夜轮流站岗巡逻,完全是战备状态。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随登山队进藏的摄影师沈杰那时也在拉萨,后来他在《我的足迹》一书中这样写道:“拉萨各机关干部白天夜里都在修筑防御工事准备自卫,拉萨街头和公路上已经看不到我们的车辆,拉萨好像是叛匪的天下了。”
果然,3月10日,西藏上层反动分子公开发动叛乱,叛匪们明目张胆地包围西藏工委和军区机关。3月20日凌晨,拉萨武装叛乱的枪声响起,上午10时,解放军开始全面反击。激烈的枪炮声中,一颗炮弹落在了登山队所在的交际处大门口,炸伤了一名解放军机枪手,翁庆章和其他几个登山队员赶紧抬着担架去救伤员。“抬着担架穿过大约两个篮球场长度的院子,只听得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别的什么也管不了……”今年已经88岁的翁庆章,至今仍觉得难以置信,致力于攀登珠穆朗玛高峰的国家登山队,竟然亲历了一场平叛斗争。
3月22日,占据布达拉宫的叛乱分子投降,解放军进入布达拉宫。由于解放军驻拉萨的人数有限,登山队民兵连还承担起了搜索布达拉宫和押运俘虏的任务。直到4月初,考虑到合登珠峰的任务还要继续,史占春队长宣布,登山队大部分人员离开拉萨转到新疆训练。
与此同时,中央不得不通知苏联方面,为了运动员的安全,建议中苏联合攀登珠峰活动暂缓,一旦问题得到解决,立即恢复登山。按照预定计划,苏方队员将于3月下旬在拉萨与中方会合。苏联运动健将、苏方队员之一菲里莫洛夫曾在1991年撰文回忆:“原定1959年3月22日乘专机,苏联登山队一行及物资由莫斯科飞北京。就在动身的前一天,苏体委紧急通知……任务取消,原因未说……”已经整装待发、踌躇满志的苏联运动员们顿时一片惊愕,失望不已。几天后,他们看到中国西藏的新闻,才明白个中缘由。
直到这时,菲里莫洛夫和他的队友们还以为任务只是暂时推迟了,孰料,由于两党关系的恶化扩大到政府层面,他们征服世界第一高峰的愿望,竟就此彻底破灭了。
1959年秋天,随着西藏局势趋于稳定,中方从10月开始多次邀请苏方来北京继续商谈合登珠峰一事。但此时,苏方却一反过去的积极态度,几番推脱,闪烁其词。直到1959年11月24日,苏方的两名代表才姗姗来迟,抵达北京。双方会谈时,两名代表借口技术上准备不够,称1960年继续执行攀登珠峰的任务有些勉强,建议把正式攀登珠峰任务推迟到1961年或1961年以后。考虑到我方已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尤其是修筑日喀则至珠峰山下的公路耗资甚多,此前,还特意与西藏联系过请地方维修保养公路,以确保1960年春天登山期间公路畅通。我方便让步提议,1960年不正式攀登也行,可以先让双方队员在珠峰地区活动适应,可惜,苏方的态度仍是一味推脱。
事实上,当时中苏关系已经走向决裂,只是还没有公开化。早在这一年6月,苏联就单方面撕毁了中苏《国防新技术协定》,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的教学模型。推脱登山一事,其实也是苏联高层顾忌政治因素而已。当年参加中苏双方会谈的翻译周正就曾告诉翁庆章,苏方代表、也是原拟担任苏方登山队长的库兹明私下聊天时透露,“此次合登珠峰机会难得,运动员都愿来”,只要上层同意,队员一周便可集中,两个月可以训练完毕。
既然苏方态度如此,最初由苏方提议、一波三折的合登珠峰活动,注定无法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