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到2018年,10年间,汶川地震灾区已经从当年的断壁残垣,发展到如今的繁荣兴盛。当年的“敬礼娃娃”如今怎么样了?曾经的“抗震救灾英雄少年”现在在干什么?

4月1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整版关注经历了巨大灾难的人们如何从悲壮走向豪迈,并在幸福生活中感恩和回报全国人民的大爱。

4月1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12版截图。

敬礼娃娃的十年悲喜人生

2008年5月12日,正在灾区采访的《绵阳晚报》摄影记者杨卫华在废墟中发现了受伤的小郎铮,立即找来正在附近救灾的解放军官兵给予营救,还拍摄了著名的照片《敬礼娃娃》。

担架上,郎铮向解放军叔叔敬的那个少先队礼,瞬间感动了千万人。

从此,郎铮一家和杨卫华结下了生死之缘。

杨卫华和郎铮

最疼我的杨伯伯永远地走了!

■郎铮 四川省绵阳市某中学初一学生

2008年5月12日那天,本宝宝才3岁零一个多月,许多记忆都是碎片。

听老爸老妈说,我被埋在废墟下十几个小时,是亲人解放军救了我的生命,是杨卫华伯伯拍摄了我在担架上敬礼的《敬礼娃娃》照片。

震后,我开始惧怕黑暗,睡觉都要开着灯,时常在睡梦中惊醒,哭闹着不肯再睡,害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也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很长一段时间,害怕听到“地震”“北川”等敏感字眼。从前,我自己每天乖乖睡十几个小时,震后一段时间我必须要抱着老妈,让她讲故事哄着才能睡着。之前老妈给我讲过3只小猪分别用稻草、木头和砖头盖房子的故事。震后一段时间,每当讲起这个故事,我总会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地加上一句“只有地震才能摇倒”,可见地震带来的阴影挥之不去。待身体愈合后,我被送去做心理疏导,一年后才逐渐恢复正常。

2013年“五一”前夕,驻渝某红军师装甲团邀请我们全家到部队参观。我兴奋地在地上打滚,因为当年救我的李帅叔叔就在那里。我们全家也为这趟感恩之旅做足了准备:我画了好几幅泥画,老爸老妈准备了一块“求助危难显真情,举手敬礼感恩情”的牌匾,外婆亲手绣了9双羌绣鞋垫,一同送到部队。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小组长,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也喜欢坐在小区和公园里画画,画童话中的人物、房子、奥特曼和小汽车。懂事后我明白了:解放军叔叔是救人的,长大后我也要救别人。

2013年10月,“敬礼娃娃”照片的拍摄者、我最敬爱的杨卫华伯伯确诊患上肝癌。我不懂什么叫“癌”,在我眼中,杨伯伯就像铜头铁臂的外星人、变形金刚或奥特曼,所谓的“癌”,只不过是“外星人”害了伤风感冒一类的小病,很快就会康复,而且永不复发。

2015年2月14日,老爸老妈带我探望肝癌复发的杨伯伯。我想哭,但哭不出来。握着他温暖的大手,我像往常那样微笑地看着他,静静乖乖地依偎在他身旁。杨伯伯给了我一个红包。他声音有些嘶哑,耐心问我的学习生活近况。他清晰记得,我还有8年多就要考大学。他语重心长地鼓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锻炼好身体,全面发展。他还想看着我娶媳妇……可谁知道,那次相见竟成了我们此生的诀别!

2月26日下午3点多,满天阴沉沉的。老爸满脸严肃地把我拉到身边,噙着热泪,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告诉我,杨伯伯永远地走了!我扑倒在沙发上,拉过被子蒙住头大哭起来: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伯伯走了,我绝不辜负他生前对我的殷切期望……

如今在重点中学,尽管平时课业重,作业多,但我还在担任班干部。熟悉我的人都夸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同学眼中的好学生,老爸老妈心中的好儿子——嘻嘻,过奖了,这真心让俺脸红,小心脏快承受不了啦。

家里人都说我就像老爸一样活泼好动,古灵精怪。我从小就喜欢足球、篮球和乒乓球,多次代表校队参加比赛,得过很多奖;我的五官长得像老妈,做事也跟她一样细心。

10年啦,我开始慢慢长大懂事。我知道,身为新北川羌族孩子,我很幸福,但还需要百倍努力,才能真正成为有用之人,不让杨伯伯失望。

郎铮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杨博摄

爸爸说摔倒必须自己爬起来

■郎洪东 四川省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情报大队教导员

我为郎铮小小年纪能在那么个特殊时刻向救他的军人叔叔敬礼,倍感欣慰和自豪。在我看来,孩子尤其男生,只要有坚强的意志,与人为善,学会感恩,以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平庸。

从郎铮牙牙学语开始,我就有意培养他坚强的性格,教他做人的基本礼仪。学走路的时候,他常摔倒,我从不拉扶,而是鼓励他自己爬起来;别人给他帮助或者东西吃,我都要求他及时说“谢谢”。他喜欢和我玩“立正敬礼”“齐步正步”的游戏,且进步神速,不到两岁,就熟练掌握了敬礼要领。每当周末我一回家,郎铮就来一个标准的敬礼,再扑到我怀里,还把我的警帽戴在头上,奶声奶气地喊着“一二三四”踢正步。

这些年,郎铮在绵阳市从幼儿园读到初中,都是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我和妻子在县城乡镇之间转辗工作,一家三口兵分三路,每逢周末和假期才在绵阳相聚。儿子很喜欢足球、篮球、乒乓球,周末和假期,我都会陪他去小区篮球场挥洒汗水。他现在的身高已经长到1米70了。

10年前那场惨烈的地震曾经带来的黑暗、支离破碎与噩梦早就已经过去。10年后的今天,北川县城焕然一新,我们的生活水平、幸福指数都在不断提升。我们是新北川的建设者,也是新北川日新月异变化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下个月“5·12”10年纪念日就到了,我们全家准备赴北川遗址参加公祭活动,缅怀那些难忘的人和事。

妈妈说属鸡少年“凤凰涅槃”

■吴晓红 四川省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香泉乡党委书记

郎铮属鸡,经历大地震后,算是“凤凰涅槃”。

震前的郎铮很调皮、很淘气,常常拿着奥特曼玩具打孙悟空玩具。震后他懂事了许多,从被救那一刻开始,躺在担架上的他没哭,不住地问外婆,家里人都好吗,爸爸妈妈在哪里?把家里所有人都问了一遍。把我母亲弄得热泪滂沱。

郎铮手术后,我陪护了一段时间,他总喜欢听我讲英雄和警察的故事。出院后,他爬楼梯再也不让人抱。外公外婆进门后,他会跑过去开灯拿拖鞋,还为老人捶腿推背。

郎铮出了名,得到全国那么多人关爱,但我们全家依然把他当作普通孩子,生活中不给他丝毫骄纵。我们希望他全面发展,好好读书,健康快乐,做对社会有益的人。这些年,郎铮从没因为更多人关爱帮助,就不学习、不进取,反倒更自觉地用不断的成长和进步回报世人给他无尽的爱。

在我看来,健康的体魄和健全的人格、必备的生存能力与知识结构,是豆蔻年华的最大财富。相比同龄孩子,郎铮的言语和心智虽然有些早熟,但他还是照样跑跑跳跳、哭哭笑笑、唱唱闹闹,健康成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和老公平时支持孩子多参加社会公益活动,每年假期带孩子去旅游,用心感受快乐与成长。去年小升初考试,郎铮考取了一等奖奖学金。

照片中昔日那个超萌无比的孩童,不知不觉已经长成唇上“草色遥看近却无”一圈绒毛、额上有时隐时现美丽青春痘、嗓音逐渐沙哑浑厚的翩翩少年郎。儿子现在学习成绩在全年级保持前20名,业余爱好多,综合素质不断提高。郎铮说他想考清华,当一名生物科学家;也想考国防科大。

我坚信,等他长大后,这个羌族孩子一定会把自己融入中国力量,努力建设新北川、新绵阳、新四川。

四川娃儿就是要雄起

欧阳宇航 驻藏某旅军官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重创我的家乡四川省彭州市,当时我在彭州中学上高三。

地震发生后,我立刻行动,协助班主任疏散同学往楼下跑。在3楼拐角处,我突然看到五楼有两个班的同学还愣坐着。我连跑带爬冲上楼,挨个教室门口大喊“地震了!快跑啊!”同时疏导他们下楼撤离。4楼有一名女生躲在课桌下不知所措,我毅然背着她跑下楼。那个下午,上下楼无数次,我组织疏散了100多人。从操场回望摇摇欲坠的教学楼,看着个别同学和老师受伤流血,我有些后怕,但最后还是累得躺在操场上睡着了。

父亲是一名老兵,曾在云南服役十多年。我从小耳濡目染,继承了军人勇敢和处变不惊的精神基因。地震让我的心灵受到震撼,体会到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怖,感受到生命的可贵。

2008年6月27日18岁生日那天,我参加了央视举办的“抗震救灾英雄少年颁奖晚会”,还收到国防科学技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保送军校。

军校4年,每想偷懒懈怠,我总会想起抗震救灾时军民克服万难的精神和众志成城的情景,这种百折不挠的力量一直支撑着我奋发图强。学校并没有因为我拥有“英雄”身份而给予照顾,反而对我更加严格要求。我自己也发誓,一定要比同学们做得更好。

母亲下岗多年,后来自己打工,父亲是公务员,收入也有限,但我从不向家里提过分要求。因为懂得了珍惜和节约,我更愿意帮助别人。大学4年,我一共攒下5000元津贴,毕业前夕全部捐给长沙市儿童福利院。

经过多次申请,2013年7月,任职锻炼一年后,我被分配到西藏军区某旅,开启军旅梦。雪域高原确实艰苦,温差大、海拔高,日照辐射强,还缺氧,但我向来不缺斗志,工作训练标准也更高,因为四川娃儿就是要雄起!如今部队生活强健了我的筋骨,让我更加阳刚与成熟。

震后,在福建省的援建下,故乡彭州市和母校彭州中学重新焕发了蓬勃生机。今年春节,我和妻子在老家喜结连理。我们坚信彭州的明天会更好。

“温柔”的“拒绝”

赵天荣 某集团军 上士

2008年5月12日,作为新兵的我正在驻训。夜里连队突然接到开赴灾区抢险救灾的命令。一路上全是往山外徒步迁徙和车载转运的伤员,越往里走伤员越多。当看到被巨石砸扁的小轿车、被垮塌山体拍倒的大楼、担架上残肢断臂的伤员和路边空地上用手巾盖着脸的尸体,我才意识到灾情的可怕,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和悲伤压抑着我,泪水湿透衣襟,心里只想救人!

从紫坪铺水库到阿坝铝厂,再到大山深外的震中映秀镇,仅有的两条道路全在震中被毁,映秀镇成了孤岛。我们团(原陆军第13集团军直属工兵团)奉命以工程技术手段迅速打通水陆生命救援通道。我是水上分队成员。我们迅速架设起3座载重60吨的漕渡门桥,通过这条水上生命救援通道,往震中映秀镇运送救灾人员、食品、药品和饮水,回运伤员和被困民众。

岸边密密麻麻等待被救援的民众看到我们开来漕渡门桥,就像看到诺亚方舟,争先恐后地抢着往门桥上爬。漕渡门桥一次最多运载300余人,为了伤员最先得到救治,上级要求我们优先转移伤员和老弱妇孺,我和10多名战友被派去维护秩序。

面对生死,每个人的求生欲望都十分强烈,我只能强迫人们等待。说实在的,大家等待转移的这个地方很不安全,说不定下一刻一次余震一个大塌方,我们就都没了。为高效组织大家撤离危险,我含泪给民众做工作,感到自己十分残忍,甚至都不敢回看那一双双被我“温柔”拒绝的眼睛。救援行动整整持续了一周,才将震中滞留的伤员、民众近5万人全部运送到集中安置点。

救灾行动进入中后期,我又先后参加了搭建帐篷、板房,给安置区消毒、平整场地、运输建材等工作,在灾区待了整整8个月,完成了上级赋予的灾后重建任务,我还因成绩突出荣立三等功。

近年来,我先后6次随部队执行抗震救灾、抗洪抢险任务,还远赴黎巴嫩执行维和任务。我把每次任务都当成一场生死考验,全力以赴,力争做到最好。只有如此,才配得上“中国军人”的称号,才对得起“敬礼娃娃”敬的那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