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读的“微笑抑郁”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符遥
不久前,在一档综艺节目上,黄晓明、刘烨等嘉宾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进行了一次沙盘心理测试。节目的初衷是呼吁更多人关注、重视心理健康问题,而让观众们感到惊讶的是,在一众明星里,心理状况最让人担忧的,竟是一年接下40多档节目,永远在镜头前搞笑、搞怪的薛之谦。
医生直言,这个在大家眼中“用生命在搞笑”的“段子手”其实是个“孤独的奋斗者”,时常压抑着自己的低落和不安,用搞笑掩盖内心的伤痛。而薛之谦本人也坦言,自己确实存在抑郁倾向,最严重时甚至有过跳楼的念头。
在生活节奏快、压力大的今天,有类似困扰的不仅仅是聚光灯下的明星,还有许许多多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就在今年2月,一位在美国加州大学读大三的中国女留学生就因抑郁症在宿舍自杀,年仅20岁。直到她离去后,家人、好友依然感到难以置信: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是个成绩优异,爱好众多,社交广泛的女孩——在她Facebook的个人主页上,每一张照片中的她,都笑得十分灿烂。
这是一群“隐形”的病人。和人们印象中那些终日愁眉不展,看上去疲惫憔悴的抑郁症患者不同,他们隐没在现代都市的繁忙与喧嚣之中,每天笑脸迎人,仿佛一切如常。但没有人知道,在笑容的背后,他们正在与那个黑暗压抑、痛苦不堪的自己,进行着怎样的缠斗。
人们给这种状态起了一个名字:“微笑抑郁”。
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截至2015年,全球有超过3.2亿人饱受抑郁症的困扰,约占全球人口的4.3%。抑郁症导致的自杀行为是15岁至29岁人群死亡的第二大原因。
而据不完全统计,在中国,这个群体的总数约有9000万人。每年因抑郁症造成的总损失高达513.7亿元。
4月7日是世界卫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世界卫生组织都会在全球范围内发起一项为期一年的主题宣传活动,动员各国就人们所关切的特定卫生问题采取行动。2017年的主题正是“一起来聊抑郁症”。
近年来,抑郁症早已不是陌生的概念,但与此同时,人们对它的认识仍存在种种误区,“微笑抑郁”便是其中之一。
专家建议,对未成年抑郁症的诊疗,除常用的有支持性心理治疗、行为矫正治疗、认知治疗外,家庭治疗必须贯穿治疗全过程。图为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张蕾与“80后”就诊者交谈。 吕明摄
看不见的伤痕
18岁的王一晴是个爱笑的姑娘,圆圆脸、齐刘海,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像是真人版的洋娃娃。她在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三,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名,还曾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在老师、同学和父母眼中,她热情、开朗、乐观,是校园社团活动的积极分子,人缘也特别好。
可她自己却不这样认为。去年暑假前后,一向学习自觉主动的她突然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做功课,每天坐立不安,情绪极度低落。“就好像陷入了一个黑洞,那里面强大的引力在不停地把我往里吸,我挣扎着,眼前却总是一片黑暗。”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升入高三有些紧张,周末休息一下就会恢复,可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开学后。虽然每天坚持着正常上学、和同学有说有笑,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太好了”。
强撑了一段时间后,王一晴走进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笑嘻嘻地向心理老师讲述了自己的状态。然而,当她做完有关抑郁和焦虑的评估量表后,“咨询师整个人都愣住了”。结果显示,她在这两项上的分值都已接近“重度”的标准。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一晴并不意外,但她很快发现,没有人相信她病了。班主任老师劝她珍惜时间,“有什么事不能等到高考完再说?”父母也无法将眼前笑眯眯的女儿和可怕的抑郁症联系在一起,在她的坚持下,才将信将疑地带她去了医院;可就连医生也告诉她,她的种种表现不过是高三学生常见的“高考综合征”,只要放松心情、端正学习态度,一定可以考出好成绩。
“我到现在都很无语,他们一直给我‘灌鸡汤’,让我不要压力太大。道理我比谁都懂,可根本不是那回事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王一晴非常无奈。
她也曾试图向好友倾诉自己的挣扎,可只因对方好心的一句“感觉你最近的状态好多了”,她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从那以后,王一晴练就了一项“特异功能”:“前一秒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下一秒就可以马上笑得特别灿烂地和别人说话。”
她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撑下去了,可情况还在一天天地坏下去。她可以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身体却开始慢慢失去控制:比如双手莫名其妙地颤抖不止;比如食量变得只有原来的一半;以前她可以一口气爬上六层楼,但现在只爬了两层,心率就会直接飙到170次/分钟。一天晚上,她甚至突然在家中晕倒,去医院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再后来,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都会让她情绪崩溃,自己都说不出理由。再后来,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都会让她情绪崩溃,自己都说不出理由。每天,她的大脑会被各种奇奇怪怪却无比清晰的场景占据:端起一只杯子,脑海里会马上出现自己失手打碎了杯子,又被玻璃碎片割破手的画面;和家人、同伴一起过马路时,如果同行者因被车流阻挡比她慢了一步,她就会突然变得非常焦虑,仿佛看到车辆飞驰而来,同伴在自己眼前出了车祸。还有一次,只因看到爸爸一边抽烟一边把玩一只打火机,她就大哭起来。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会强迫自己把眼泪忍回去,努力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挤出大大的微笑:“没办法啊,环境逼着我要撑下去。我不想让爸妈担心。”
重庆举行趣味治愈大赛,参加活动的市民希望通过互相对视的方式摆脱孤独症。 周毅 摄